水梨

【胡思乱响】扇舞丹青

  • 李响&胡沈员,大拉郎cp

  • 清水流水账,响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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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胡沈员的名字时,李响还是个大一刚入学的毛头小子。彼时北京早秋的空气于温度尚充满夏日的炎热,于湿度已满是秋天的干燥。精力过分旺盛的十六七岁男孩儿们姑且没有养成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的能力,在熄了灯的宿舍带着天南海北的口音聊天。他们讲食堂货不符实的红烧肉,讲凶狠的老师,讲家乡,讲艺考。

斜对床的彭捷说,他艺考的时候同场有个叫胡沈员的四川男孩儿,跳了扇舞丹青。

“扇舞丹青?是我想的那个扇舞丹青吗,王亚彬桃李杯跳那个?”

“卧槽真有男的去扒扇舞丹青还敢在考场跳啊,牛逼。”

“你啥感想你啥感想?”

就好看啊,还有什么——

于是彭捷回忆了一下细节。他描述里的少年个子不高,有着机灵的长相和可爱的招风耳(彭捷特别不满于自己正面看去不见耳朵的长相,总是莫名羡慕拥有大耳朵的人),柔软而有灵气,跳舞好看并且严谨。

李响心里升起了一点小小的好奇,在广舞时他其实也扒过扇舞丹青——要不是老师拦着还差点在考场跳了——那个作品美得特殊,它的很多部分节奏是缺失的,玩弄意境的留白游移,挥毫泼墨,缥缈且洒脱——而彭捷说胡沈员给他最深刻的印象是严谨。

广舞的老师也说李响跳扇舞丹青跳得严谨。

“他最后去哪了?”

“我哪知道啊,我俩就一起考过一场试而已。应该也去了挺好的学校吧。”

李响于是不再就此问题回话,几个男孩儿又扯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夜色渐深,对床老大哥在一声“睡了”后很快打起了鼾,鼾声震天响,李响翻来覆去,卷起枕头堵上耳朵。

扇舞丹青啊,真是很美的舞。

李响在很小的时候其实硬得不得了,在齐鲁地的风筝乡被狠狠踩了几年;再大一点时又软得过分,被广舞的老师吼着“你肌无力啊”往死里练——其实后来他的力量也很不错了,需要爆发力的技巧都能完成得很好,漂亮到有点极端。

扇舞丹青,为什么还会去扒女孩子的舞呢,主要因为真的好看……当然也有不主要的原因,或许多少有点迟来的赌气,以及青春期带点儿炫耀味的骄傲。

那个胡沈员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抢在李响的梦境之前短暂地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他觉得自己在未来总有亲口问他这个问题的机会。未来于这个年轻人是模糊而明确的,犹疑于将去向何处,坚定在他一定会跳舞,且一定会做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他不讲道理地认为人人都当如此,起码那个胡沈员应当是。只要他们都坚持跳舞,小小的舞蹈圈中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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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第二次听说胡沈员的名字是在他广舞同学的嘴里,少时损友现今人在民大,他们曾经在湿热的最南方建立起北方人的革命友谊,如今依然保持着稳定的通讯。那天午饭空里那位老张给他发消息,说今天他们蒙族舞老师凶得要吓死人,一张方脸颜色难看得惊天动地,还扇了他们小领舞一巴掌。

“真也就是小胡那样的能忍得了。”

“小胡?胡沈员吗?”

发出消息去便后悔,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老张口中的胡沈员与彭捷口中那个很模糊的身影相比有小范围的重合与较大篇幅的扩充——胡沈员同学与他同班,平日里是和气又可爱的一小个,大家都挺喜欢。跳起舞便很厉害也很刻苦,周末也出早功,极其变态(这里老张向李响补充了一句“和你一样”)。

每到学新课,他们一帮难民区同学往往就指着一排中间的胡沈员活。

“说真的,我真觉得老王头过分了。昨天刚学了那么长一段,今天一上课就查,大家都没记下来,跟着小胡勉强顺了半首曲子。后来他卡了一下,我们也都跳不下去了,正害怕着就听到啪一声老王头直接一个巴掌呼小胡脸上去了。凭什么啊。”

李响边吃饭边看消息,手速赶不上脑速只得频频敲嗯。实话实说,李响其实能理解凭什么。站在一排正中的人受到额外的关注与期许,也有额外的责任与另一套标准,毕竟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多年以来,他们心里都有自己的一套心照不宣。

当然,以他的性格可能还是会觉得打脸过分并顶一句“凭什么就罚我啊”回去。

不过居然真是他啊,李响轻轻念叨一边胡沈员的名字,感慨缘分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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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真的很奇妙。李响第三次听说——或者说第一次见到胡沈员是在民大的西食堂门口,大三寒假以后人几乎都走得干净,他去民院找老张,在食堂门口等人时在地上捡了张学生证,认清胡沈员三个字的同时听到了一个挺好听的声音。

“同学,那好像是我的……诶你是军艺的李响吗?”

李响猛然一惊吓,炸毛间对上一张脸——他莫名满意地觉得“对,胡沈员就该长这个样”。抛开滤镜客观来说,比起无比帅气的自己小胡当然说不上很好看,但很干净,秀气又有点孩子气,怪不得不管是谁提到他总要在一堆关键词里加上一个无关痛痒的可爱。

“啊对,是我。你怎么认识我啊?”

李响看向胡沈员,漂亮的眼睛里显现出一种真诚的迷惑,让人不禁怀疑这傻孩子倒底是困懵了还是饿懵了。同学你是否还记得当年你是军艺入学的第一名,技巧组合被四处播放拿来当教学资料。你又是否还记得你去年参加了桃李杯并且拿了金奖。

胡沈员看着李响,眯起眼睛笑,轻巧几句提醒了炸毛兔子他的辉煌履历。

“啊没什么,我就是运气好罢了。”

说实话,如果其他人说这种话胡沈员也许会感到一种微妙的不爽,事实上李响这句过分谦虚的口头禅确实也曾使得不少人心里有点别扭。但眼前的李响的眼神实在太过澄澈,剔透得如同北京秋日大风天里碧蓝的晴空,让胡沈员不得不相信他说出这句话的真诚。

“绝不只是运气好。”于是他也认认真真地告诉他。

期末之后总也无事可做,胡沈员干脆陪隔壁大神一起等人。他们站在食堂门口聊天,老张同学沉迷打游戏忘记时间,这场闲话于是持续得意外久。他们说到军艺和民院给他们这些学中国舞的人塞的现代舞课,玛莎,嘎嘎,主要还是玛莎。虽然挺多同学觉得莫名其妙,但李响其实蛮喜欢现代舞课的,很自由,探索着身体不同的运动方式,给跳古典舞也带来很多启发。

李响没想到小胡是那种蛮理论派的人,之前的对话里还是李响起话头比较多(也是因为他是真的自来熟),而谈到这种话题,胡沈员便开始从历史到流派地滔滔不绝起来。李响看着他在此时亮晶晶的眼睛,莫名觉得真好。

“第一次看别人跳现代舞的时候,我居然看哭了。啊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他来了。”

胡沈员眨眨眼,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后告别离开。

“喔,你和我们小胡聊上了啊。人是挺可爱吧!”

“啊……嗯。”

“警告你,人家有男朋友啊。”

“嗯……去去去一边子去,有毛病啊!一张嘴叭叭的瞎说什么玩意儿。”

“来了来了李响大神的‘有毛病啊’来了!”

李响并不想回复并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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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与胡沈员奇妙的缘分还有此后的四五六七八九十。

比如李响在总政工作以后难得挤一次地铁,那次地铁还难得地出了一次小事故,刹车将趋于饱和的人群又晃了一晃,一个体温有点低且带着似有似无香气的身体在黑暗中被挤到自己身上,李响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单纯以固定为目的。十几分钟后灯光亮起,他们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脸,异口同声地说真巧啊。

又比如李响那天被打发去买泡面正好撞见一个分手现场,一方语气还挺激烈,一方很冷静,他只顾拎着袋子往电线杆子后面躲一躲,并未留心那个平淡的声音有点耳熟。他轻手轻脚地出去,惊吓地发现地上蹲着的一团小胡。李响于胡沈员而言熟悉程度介于“这种情况下看到会想哭”与“这种情况下看到会想跑”之间,也许后者更多,但在跑的瞬间他被拽住并且被笨拙地塞了糖安慰,使得情况瞬间变成了前者。

还比如李响后来和杨丽萍老师有了合作的契机,飞到杨老师那里被告知直接去排练厅找她,开门就撞见小胡穿着虞姬的一身红妆正坐在梳妆台上在对着镜子画眉毛,看见李响进来便抬头冲他一笑,平淡的一张脸上了妆后明艳得不可方物,看得他有点心跳加速。

再比如行舞坊刚成立后他受钱敏的邀请做工作坊,并没有想到她口中的另一个很优秀的舞者指的是胡沈员。两个人就住在同一层的隔壁屋,一天的内容结束后晚上经常就在对方的屋里呆好久。他们都并非丢三落四的人,却总能在这种时候落下点东西,实在是受不了上着课突然被叫去开门,两位单纯方便起见,干脆房卡一式两份人手一份。挺合理的,但这个习惯理由不明地一直延续到了他们此后的每一次住宿,挺不合理。

大概就是这样,奇妙的缘分多了以后关系自然变得微妙,并没有人能明确地说出他们倒底算是什么关系,包括他们自己在内,这段关系来得莫名其妙,理不清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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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游记的观音以后,李响不知道多少年再没跳过舞剧。一些阴错阳差带来工作空档,那天他和小胡从盖蒂美术馆出来,于加州408号公路旁的海滩等车。他们走在海边,小胡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来剧场跳现代舞试试,李响正儿八经地答应了。

有些讶异,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胡沈员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一遍遍问着“什么啊你认真的吗”,他在说“什么”的时候语调总带着不知哪方水土的糯,配上海边夕阳给他镶的一道毛绒绒金边以及微微仰着的脸上看向李响的透亮的眼,很可爱,像在撒娇。

“什么什么啊,你再问我不演了。”

扬了音调装作生气,李响伸手薅一把头毛的同时把手里的一小捧沙塞进对方的衣领,满意地看着小胡边缩脖子边翻了个娴熟的白眼,开口嘲笑到一半就被反将一军。于是最终,那天人迹稀疏的海滩被两位舞台上仙子一样的小舞蹈家踩满了凌乱的脚印——幼稚大爆发的罪魁祸首们此时并肩坐在马路与大海间的石阶上,有点冷的晚风还把胡沈员往李响怀里吹了吹。

“好生猛啊你。” “谢谢夸奖。”

就,当然啊,从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说要走职业起,他踏出的哪一步不是十分生猛的——尝试,决断,折腾,探索,突破,乐在其中,人间刚王。

人间刚王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海面上色彩美丽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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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练功房只剩下刚抠完动作的两个人,短边把杆上晾着舞者们今日湿透的不知第几套练功服,矿泉水瓶子——或者说矿泉水桶们整齐地排在镜子侧边,早上是满的,晚上是空的,衣服湿了又干,水瓶空了又满,日子一天一天这样过去,每天都有趣,每天也重复。

胡沈员检查一遍屋里的水电,准备关灯时被李响叫住。

“小胡,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说你是因为什么吗?”

“什么?”

“扇舞丹青。”

胡沈员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装出来的责怪,说肯定是彭胖那家伙到处传播黑历史。李响不认可地摇摇头,怎么是黑历史呢,多美的一支舞啊。

“现在还会跳吗?” 

“我现在后腿都抱不起来了你说我还会跳吗。”

“诶你别说,我其实还会。”

李响施施然起身,踩了几律后自在地跳了起来,耳边无琴,手中无扇,眼中有笔,心里有墨。胡沈员看着他,觉得照亮这个人的LED灯管发出的、被他斥为“没有质感舞台上不想用”的冷光仿佛有了月色的质地,一圈一圈弥散在空气中,像海里摇曳的海月水母;灯光是一圈一圈散开的水波,和着这只舞本踩着的流水曲。

于是胡沈员也站起身来。

十余年的现代舞血液所流淌的身体与阔别多年的古典舞发生着奇妙的对话,是令人着迷的体验。他学扇舞丹青的理由其实多少有些走投无路,当年四川艺校那些所谓的男孩儿考学传统艺能曲目,以他的身体条件——从身材比例到肌肉力量——真的无法跳出彩。冷到彻骨的小房间与仅有的桃李杯录像带,他穿着一层薄薄的紧身练功服放慢了数倍去练,抠动作精准到指尖、脚尖、肘的角度、膝划过的曲线。

而十数年后,两个三十有余的男的在此跳扇舞丹青,离谱。

李响嘴上说着还会实则后面忘动作忘得一塌糊涂,至于胡沈员,从开始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不太对劲了,要管这玩意叫扇舞丹青,亚彬姐姐怕是表情十分复杂,但反正他们就是在跳扇舞丹青。

他们小时候扒舞,以自己跨越性别的灵巧与柔软,勤勉之余高高扬着的小脑袋里有一股子劲儿劲儿的傲。这份柔软来得抽筋剥骨,十来岁的小男孩们一个为一个高难动作日夜练功,几个月间生生给自己多挤出来一块膝盖骨,一个在午后翻墙偷偷把自己往杂技班的老虎凳上绑,以年计的疼痛硬是改变了髌骨的形状。

他们如今在此跳舞。

音乐的空白里离了节奏起舞,无笔的手中以扇舞出丹青,扇舞丹青终究是灵动洒脱的,当年被评价为跳舞跳得严谨的男孩子们,遍历——现在的年纪说遍历或许还早,但终归是经历了一轮世间的不易,以比当年更加严谨的技术在此跳舞,总归找到了他们应有的自由。

灯作满月,他们以彼此的身体为琴弦,于月下舞出一曲高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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